第295章 徒增烦恼的曲乐
叶长青仔细打量着少年，暗自点头。
这少年身形虽瘦，但骨架匀称，臂膀上隐隐有肌肉线条，显然是常年劳作练出来的。
筋骨倒是不错，若是走炼体的路子，假以时日，未必没有小成。
可他偏偏无奈只能努力在看似门槛更低，实则或许更难的乐理……
叶长青下意识地望向楼下，街面上，那些抱着各式乐器弹奏、吹奏的百姓，男女老少皆有，他们的眼神里，似乎都或多或少透着一股对修仙的渴望与憧憬。
他忽然间明白了。
曲乐国之所以叫这个名字，哪里是因为民风爱乐，不过是因为曲乐宗给了这些没有灵脉的凡人，一条看似可行的修仙路罢了。
这满城的丝竹声，哪里是什么热爱，分明是无数人被生活逼迫出来的“不得不”。
这是硬生生“演奏”出来的生存挣扎曲！
修仙的诱惑太大了，长生、力量、摆脱贫困……哪怕只有一线生机，谁又不想搏一搏呢？
少年见叶长青沉默着不再发问，以为问话结束了。
便也没有多留，再次低眉顺眼地说了句：“客官慢用，俺去忙了。”
便转身匆匆下楼，继续忙碌去了。
他停不下来，也不敢停下来，家里的父母和妹妹还在等着他，每一刻的空闲，都像是在浪费能救命的光阴。
叶长青望着他匆匆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，又看了看窗外那些沉浸在乐理中，或喜或忧的芸芸众生，默默拿起筷子，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。
不知怎的，往日觉得鲜香可口的菜肴，此刻滋味似乎淡了许多。
他自嘲地摇了摇头，有时候，共情能力太强，倒显得矫情了。
他想。
这少年，这满城为渺茫仙缘挣扎的凡人，他们的苦难与自己何干？
修仙界本就是弱肉强食，凡俗悲欢更是如恒河沙数，自己又何至于为此神伤？
一旁的锦璃，清冷的眸光从窗外收回，落在叶长青微蹙的眉宇间。
她似乎洞悉了他心中那份无谓的沉重，清冷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：“世间万物，各有其道。凡尘疾苦，亦是天地一隅。你我不过过客，见之，感之，足矣。一切强求不得，徒增烦忧罢了。”
叶长青闻言，心中微动，转头对上锦璃澄澈的眼眸，那里映着窗外的流光，也映着他的影子。
锦璃平静的眸光中蕴含着看透世情的淡然。
她年纪不大，但早些年也是外出历练过的，红尘滚滚，她虽也不忍，却也无能为力。
他们终究是修行者，是这红尘的过客。
“阿璃姐姐说得是，”他释然一笑，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茶水：“这曲乐城的‘乐’，听着听着，倒生出些愁绪来了。咱们还是去山野之间吧，听听风声鸟鸣，或许更自在些。”
“嗯。”锦璃微微颔首，唇边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
第二日清晨，叶长青与锦璃便打算离开这曲乐城了。
他们收拾妥当，缓步下楼。
知味轩里已渐渐热闹起来。
伙计们往来穿梭，吆喝声、碗筷碰撞声、乐师调试乐器的叮咚声交织在一起，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。
那少年小二的身影依旧穿梭其中，动作麻利地接过跑堂递来的托盘，稳稳地送往各桌。
他微低着头，脸上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疲惫，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，重复着端菜、送盘、收碗的流程。
当叶长青与锦璃走到楼梯口时，少年恰好端着空盘从旁边经过。
他习惯性地停下脚步，微微躬身，声音沙哑却带着程式化的恭敬：“客官慢走。”
语气平淡，眼神低垂，仿佛昨日午后那场短暂的、触及心扉的交谈从未发生过。
他此刻的注意力，全在下一桌需要收拾的碗碟上。
叶长青脚步未停，拉着锦璃的手继续向门口走去。
阳光从敞开的门扉洒进来，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。
就在即将踏出酒楼门槛的瞬间，叶长青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他转过身，很自然地抬手，轻轻拍了拍正端着盘子准备走向后厨的少年的肩膀。
少年下意识地抬起头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茫然，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叶长青的目光。
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！
少年只觉得那双眼眸亮得有些特别，仿佛有细碎的青光一闪而过，但快得如同错觉。
“努力吧，少年。”叶长青的声音很轻，如同耳语，却有一种穿透喧嚣的力量，清晰地烙印在少年耳中。
少年愣愣地看着他，大脑一片空白，下意识地、规规矩矩地补了一句：“欢迎客官下次再来。”
叶长青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，没再说话，只是紧了紧握着锦璃的手，两人转身，便汇入了门外街道上汹涌的人潮之中，青衫红影很快便消失不见。
少年端着盘子，站在原地，还有些回不过神。
肩膀被拍过的地方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温热感。
然而，就在叶长青二人离开酒楼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后！
少年正要将手中的空盘递给后厨的伙计，动作猛地僵住！
他只觉得脑海深处“嗡”的一声巨响！如同洪钟大吕敲响！
无数玄奥古朴的文字、清晰无比的人体经络图、以及一套行气运力的法门，毫无预兆地、完完整整地涌入他的意识！
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微光，每一幅图都清晰印刻！
那功法的名字更是如同烙印般浮现——《百炼铸身诀》！
少年再愚笨，此刻也瞬间明白了！
是刚才拍他肩膀的那位青衫客官！
是那位眼神亮得吓人的…仙师！
“哐当！”
手中的盘子失手掉落在地，摔得粉碎！
旁边的伙计惊得叫出声，他却浑然不觉，猛地把手里剩下的盘子塞给旁边的人，疯了似的冲出后厨，撞开挡路的伙计，直冲向酒楼大门！
他冲到门口，焦急的目光在门口汹涌的人潮中疯狂扫视！青衫！红衣！那对气质卓然的男女！
可街道上人头攒动，摩肩接踵，哪里还有那两道身影的半点踪迹？
他们早已如泥牛入海，消失得无影无踪！
来来往往的行人擦肩而过，没人知道这个突然冲出酒楼的少年为何眼眶通红。
他“噗通”一声，猛地跪倒在酒楼门口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！
在周围行人诧异的目光中，他不管不顾，额头朝着叶长青二人离去的方向，用尽全身力气，“哐！哐！哐！”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！
每一下都磕得结结实实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额头上瞬间就红了一片，甚至隐隐渗出血丝。
少年没有哭喊，只是额头死死抵着粗糙冰冷的石板，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颤抖着。
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，无声地、汹涌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，砸在青石板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。
他粗糙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爹！娘！妹妹！有希望了！真的有希望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