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0章 深夜对话
阿桂婶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,她用力吸了吸鼻子,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,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让……让二位贵人见笑了……俺……俺没事了……”
她迅速将被褥铺好,动作麻利了许多,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过。
“床铺好了,乡下地方,委屈二位了。”
她低着头,不敢再看叶长青和锦璃的眼睛,声音带着疲惫,“天不早了,二位贵人……早点歇息吧。”
说完,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掀开里屋的门帘,走了进去,留下堂屋里摇曳的油灯和沉默的两人。
门帘落下,隔绝了里屋微弱的光线和压抑的啜泣声。
叶长青站在简陋的“床”前,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,落在外面那深沉夜色笼罩下的玉琴河上。
他忽然转头,看向身旁的锦璃,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:“阿璃姐姐,我有点想吃鱼了。”
锦璃抬眸,清冷的眸子在灯光下映出一点微光,她轻轻颔首,没有多言,却已明了他的意思。
接下来的两日,叶长青和锦璃便在清角村住了下来。
白天,他们仿佛真的只是被这乡村风光吸引的旅人。
叶长青会带着小角儿在河边寻找漂亮的鹅卵石,教她用草茎编小蚱蜢,或者坐在院门口的老树下,给她讲些新奇有趣的故事。
小角儿异常懂事,仿佛那即将到来的可怕命运与她无关,脸上总是带着纯真的笑容,脆生生的笑声给这笼罩在阴影下的小院带来一丝难得的生气。
她甚至还会把叶长青给她编的小玩意儿,小心翼翼地送给锦璃看。
锦璃依旧话少,但会在小角儿跑来拉住她衣角时,任由她牵着;会在小女孩踮着脚想给她戴上一朵路边采的、有些蔫了的小野花时,微微俯下身配合。
小角儿似乎格外依赖这位清冷如仙的姐姐,在她身边时,那隐藏在小小心灵深处的恐惧仿佛能暂时平息。
然而,这份短暂的温馨,却像一层薄纱,掩盖不住整个清角村弥漫的沉重阴霾。
村民们依旧劳作,但彼此间的交谈少了,笑容也几乎消失了。
一种无声的压抑在空气中流淌。
叶长青和锦璃敏锐地注意到,村中的长者开始默默准备一些东西:简陋的祭台、崭新的红布、几样粗糙但干净的糕饼、一小坛浑浊的米酒……
这些物品被无声地放置在祭台一角,带着不祥的祭品气息。
阿桂婶更是憔悴得厉害,白日里强撑着精神操持家务,招待客人,但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愁苦却越来越深。
到了夜晚,即使隔着门板,叶长青和锦璃那远超常人的感知,也能清晰捕捉到里屋传来妇人极力压抑却依旧断断续续的低泣。
伴随着这哭声的,是小角儿稚嫩而带着困倦的、努力安慰母亲的声音:
“娘亲不哭……小角儿不怕……”
“娘亲你看,哥哥给的小草蚱蜢……”
“娘亲,等小角儿去了河神爷爷那里,会想你的……”
每一句,都像钝刀割在人心上。
叶长青曾在一个午后,趁着小角儿在院中玩耍,低声对正在择菜的阿桂婶道:“阿桂婶,关于献祭之事……或许,我们可以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阿桂婶猛地抬起头,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,连连摆手,声音都在发抖:“不!不不不!贵人!你们的好意俺心领了!使不得!万万使不得啊!”
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院门口玩耍的小角儿,压得更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。
“早看出二位贵人不凡,可……可没用的!以前……以前也有过好心肠的、会点拳脚功夫的过路人,看不过去,想帮我们……结果……结果都被河神拖进水里喂了鱼了!河神发怒……整个村子都要遭殃的!求求你们……千万别掺和了……这是俺们村的命……是小角儿的命啊……”
她说着,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,眼神里只剩下认命的灰败。
叶长青和锦璃对视一眼,没有再劝。沉默中,杀意却愈发凛冽。
他们明白,此刻任何言语的保证都是苍白的,唯有行动。
终于,献祭的前夜到了。
这一晚,清角村格外寂静,连虫鸣都似乎消失了。
压抑的气氛浓得化不开,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。
小小的农家院落里,油灯在里屋亮了一整夜。
叶长青和锦璃盘膝坐在堂屋的门板床上,并未入睡。
他们的感知清晰地笼罩着里屋。
阿桂婶抱着小角儿,母女俩依偎在小小的床铺上。
妇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,声音哽咽,仿佛要把一辈子没说完的话都倒出来:
“……角儿,娘对不起你……是娘没用……”
“……记得娘教你的,去了……去了那边,要听话,别惹河神爷爷生气……”
“……下辈子……下辈子还当娘的女儿好不好?娘一定好好疼你……把欠你的都补上……”
“……这琥珀坠子,是你爹留给你的念想……戴着……戴着它,就像爹娘都在你身边……”
小角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母亲怀里,没有哭闹,异常安静。
她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胸前的琥珀坠子。
黑暗中,她睁着大大的眼睛,听着母亲断断续续的叮嘱,偶尔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童音回应:
“嗯……娘亲,小角儿听话……”
“下辈子……小角儿还要娘亲……”
“娘亲不哭……小角儿……小角儿不怕黑……”
稚嫩的声音里,是强撑的勇敢和无尽的依恋。
突然,小角儿问:“娘亲,爹爹是不是也在河神爷爷那里?他会不会认出角儿?”
阿桂婶的声音顿了顿,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会的,你爹爹一定在等你呢……”
“那角儿去了,就能见着爹爹了?”
“……能的。”
这一夜,母女俩几乎没有合眼。
外间,叶长青和锦璃并肩坐着,没有点灯。
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照了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
他们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听着里屋的低语,一夜未眠。
油灯早已燃尽,堂屋里只剩下玉琴河隐约的水声,和母女俩细若游丝的对话,在寂静的夜里,格外清晰,也格外让人心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