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0章 敲打警告
在赵孝骞的眼里,新政里的诸多条款就像一个个即将要爆的雷。
本应该躲得远远的,可身在其位,不得不担起责任,只好硬着头皮接近这个雷,试试看能不能把它拆了。
历史上的北宋灭亡,除了军事上的原因外,北宋的内部矛盾,朝堂党争等矛盾渐渐激化也是原因之一。
别以为党争只是朝堂上几个人斗来斗去,看似问题不大,如果朝臣只把斗争放在第一位,为了斗倒政敌连是非善恶都分了,那么可以想象朝政会出现多么巨大的错误,无论是战略上还是具体事务上。
所以历朝历代的党争,都是亡国之道。
皇帝要平衡朝局,不能让某股势力独大,但又不能让内部斗争太激烈,其中的尺度拿捏,很考验皇帝的水平。
“帝王术”这门学问,不是所有的皇帝都能学得好的,有的皇帝喜欢玩弄帝王权术,玩着玩着,放眼往宫外一看,卧槽,亡国了!
赵孝骞不喜欢玩弄帝王心术,但他不得不这么做,所以登基之后,他仍然默许朝堂存在新旧两党,包括对新政条款修正的商议,他也要让旧党的朝臣参与进来。
和所有的帝王一样,赵孝骞也不能容许朝堂只有新党这一股势力独大,这对皇帝的统治是很不利的。
章惇作为新党领袖,同时又是当朝宰相,对赵孝骞的决定也是接受的。
上次赵孝骞对他的一番深谈,终归还是起到了作用。
至少在赵孝骞登基后,章惇对旧党的打压没那么强势了,今日居然还能跟旧党朝臣们和颜悦色地商议朝政,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。
章惇这只老狐狸自然看清了形势,他知道旧党会一直存在的,不可能在他的打压下销声匿迹,因为官家不允许。
既然无法改变,只好默默接受,他是臣,不是君。
新政修正,先拿比较重要的青苗法开刀,这是赵孝骞思考很久后的决定,因为青苗法的民怨是最大的,也是最棘手的。
它不仅牵扯了百姓的利益,更牵扯了许多权贵地主和官员的利益,为了剥削百姓,地方上的官员和士商集团以青苗法为依据,合理合法地盘剥百姓。
先把棘手的问题解决,后面的新政条款也就不难了。
章惇作为宰相,看问题自然是犀利的,他一眼便看出了青苗法的弊端和缺点。
赵孝骞对章惇的看法颇为赞同,他也是这么想的。
“没错,监管是最大的问题,地方上缺少监管,官员和地主故意歪曲青苗法,以此牟利,而民间百姓大多无知,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,明明是一部善法,为何下到了地方却被百姓怨声载道?”
章惇叹了口气,道:“大宋太大了,朝廷根本监管不过来,很多政令下到地方,味道就全变了。”
“朝廷有按察使,有御史台,他们本有监察地方之责,可如今的官场权力利益勾结,官官相护,监察的官员下到地方,捞足了好处后上奏朝廷的奏疏,仍然是天下太平,所谓的监察,形如虚设。”
赵孝骞深深地注视着章惇,道:“子厚先生看问题很透彻,既然你清楚这些弊端,为何当了这几年的宰相,大宋却毫无变化?”
章惇一惊,脸色变得有些苍白,几番欲言又止,终究还是黯然一叹:“是臣失职了。”
赵孝骞语气变得有些冷淡:“你这不是失职的问题,是心思没放在这上面,子厚先生这几年怕是忙着清除元祐党,忙着在朝堂上扩张新党势力了吧?”
章惇大惊失色,他听出赵孝骞语气里的不满,急忙起身长揖赔罪:“臣知罪。”
政事堂内,各属新旧两党的朝臣们正争吵得激烈,围绕着青苗法的修正问题骂得正欢,突然见章惇起身一脸惶恐地朝赵孝骞赔罪,激烈的争吵声突然停顿下来,堂内一片寂静,气氛陡然低沉。
赵孝骞看着面色惊愕的群臣,缓缓道:“朝堂内部有争斗,自古难免,争斗不是坏事,分寸适当的话,对社稷其实是有益的。”
“但如若为了争斗,连百姓的苦难和死活都不顾了,只想着如何把政敌斗垮,这是朕不想见到的。”
“诸位皆是寒窗苦读数十载,方才功成名就,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,当年张载的横渠四句,想必仍被诸位当作口号喊了多年,你们当官的初衷有的是为了名利,有的是为了理想……”
“朕不管你们当年的初衷是什么,坐在这个位子上,朕要求你们记住张载的那句话,‘为生民立命’,朝廷取士,是皇帝需要诸公帮忙治理天下,为百姓谋福,而不是让你们坐享富贵,争名夺利的!”
“如果诸公做了大官儿,心中已无社稷和黎民,朕要你们何用?徒添更多祸端和麻烦而已!”
话说得有点重,赵孝骞此时已是疾言厉色,他对大宋朝堂的现状已越来越不满了。
堂内群臣悚然一惊,顿时冷汗潸潸,一齐起身惶恐赔罪。
“臣等知罪。”
在座的章惇心情最是惶恐,他很清楚,赵孝骞这番话看似是在说所有的朝臣,实则根本就是在指责他,敲打他,只是为了维护他这个宰相的威严,不便指名道姓针对他而已。
赵孝骞缓缓道:“朕不管在座的是元丰党还是元祐党,你们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,那就是‘臣’!为君分忧,为民谋福的‘臣’!”
“这才是你们的第一首务,就事论事,就事处事的时候,不要把党争和私人恩怨带到事件里来,你们要做的是把事情做好,让百姓拥戴感恩朝廷,而不是把政敌斗垮。”
严厉斥责之后,赵孝骞放缓了语气,环视群臣道:“中书侍郎苏辙何在?”
苏辙站了起来行礼:“臣苏辙,在。”
赵孝骞看着他,道:“子由先生,说说你对青苗法的看法,利在何处,弊在何处,如何修正方能有利于百姓。”
刚刚群臣被赵孝骞一通斥责,现在又单独点了苏辙的名,苏辙此刻的压力山大。
眼前的赵孝骞,已不是当初跟他毫无顾忌玩笑的楚王世子,而是大宋的皇帝,此刻的政事堂内,那股帝王的威严气势仍笼罩在众人的心头,久久不散,令群臣心中敬畏惶恐。
于是苏辙也不得不认真严肃地思考起来,这一次的思路,不再是如何针对新党,而是把心思放在青苗法的本身。
思忖片刻,苏辙认真地道:“臣以为,青苗法本身是有利于民的,它最大的利,在于可救百姓于水火,在灾荒之年,朝廷和官府可为百姓兜底,如果地方官员能够一丝不苟执行这条政令,对百姓来说其实是善政。”
“可它的弊病也很明显,那就是政令下到地方,落实起来往往被心怀不轨的官员故意歪曲,与民间的士商和地主勾结,盘剥百姓以此牟取私利。”
“它最大的问题,是朝廷缺少对地方的监管,以至于一本好经让地方上的和尚念歪了。”
一番话说完苏辙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赵孝骞的表情。
赵孝骞身侧的章惇捋须缓缓点头,虽然彼此各属不同阵营,但苏辙的看法与他根本上是一致的。
毕竟都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,眼光和思路自然比普通人敏锐多了。
抛开彼此针对的立场,单纯就事论事的话,其实大家都能一眼看到新政的利弊,只不过以前牵扯了太多的阵营的权力利益,有些事情明知不该这么做,为了在党争中获胜,也只好昧着良心做了。
赵孝骞也缓缓点头。
之所以特别点名苏辙,就是因为苏辙的身份,是旧党的领袖之一,赵孝骞要看看经过刚才的一番敲打后,旧党是否仍然不思悔改,仍然只为谋人,而怠于谋事。
现在看来,苏辙和旧党官员们大约也知晓利害了,更进一步了解了这位登基不久的官家的脾性。
他是不喜欢内斗太激烈的,尤其是商议正事的时候,更忌讳把个人和党系的情绪立场代入到正事里,影响了事情本身的公正。
于是苏辙也果断改变了情绪,难得地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出这番话。
确实很难得,要知道苏辙是旧党,向来是特别反对王安石的新政的,这一次居然能客观公正地说了几句青苗法的好话,简直是不可思议,在座的旧党官员们都惊愕地睁大了眼。
赵孝骞对苏辙的回答表示很满意。
党争或许会一直存在,赵孝骞也默许它必须存在,但在商议正事的时候,还是需要这种公正的态度。
“子由先生所言,与子厚先生如出一辙,你们的看法是一致的,青苗法在地方上的落实确实弊病甚多,最大的弊病是缺少朝廷的监管,以至于让地方官员和士商地主钻了空子,胡作非为。”赵孝骞缓缓道。
苏辙立马扭头望向章惇,眼中颇为惊讶。
一个是新党领袖,一个是旧党领袖,没想到在这件事上,二人的观点居然一致了。
在座的其他朝臣更惊愕,差点打出脑浆子的两党之争,两位领袖竟然心有灵犀……
赵孝骞看了看章惇,又看了看苏辙,突然笑了:“两位难得地英雄所见略同,理当庆贺一下,不如你俩互相拉拉手,从此就是好朋友……”
话音刚落,章惇和苏辙却同时冷哼一声,各自扭过头去。
赵孝骞扯了扯嘴角,特么的还挺傲娇。
莫非要逼自己请双方家长?
难度有点高,首先要请一位法力高强的道士,给双方的家长招魂……